14歲的時候,姥姥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眷戀,更帶著對我的無限掛牽,永遠地離開了我。那個秋日黃昏,太陽沉入地平線,留下殘陽如血,留下悲痛欲絕。
失去了姥姥的庇護,我不得不到改嫁的媽媽那里討生活。
媽媽家里上有公公,下有繼父前房的三個孩子,還有她和繼父生的4個孩子。在這樣一個成分復雜的十幾口人的大家庭,媽媽竭盡全力地操持家務,生火做飯,一日三餐,縫縫補補,洗洗涮涮。
為了節儉,幾乎所有的吃穿用,都是自力更生。春天開荒種地,夏季種菜澆水,秋天收割撿藏,冬天進山打柴,這些體力活,媽媽都要跟男人一樣干。換季的時候,一大家十多口人的衣服,媽媽得點燈熬油,日夜趕制。為了節省衣料,媽媽憑著心靈手巧,將大孩子的改成小孩子的,把夏天的縫進冬天的。一件件合身擋風寒又美觀的衣褲,就是媽媽整日不停地踏著縫紉機趕制出來的。
要過年的時候,是媽媽最忙碌的時候。夜深人靜,我常常聽著縫紉機呼隆隆的響聲,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天已放亮,而縫紉機聲還在呼隆隆,呼隆隆!有一次,為了趕制大哥的結婚被褥,媽媽兩天沒合眼,竟在做完最后一件被子的時候,累得昏了過去。幸虧發現及時,送到醫院打了吊瓶,才蘇醒過來。大夫說她血糖太低,需要靜養。可是走出醫院的媽媽,怎么能夠閑歇下來?因為老的老小的小,一頓不做飯,全家就要挨餓;沒有換洗,大家就得穿臟衣服;沒有縫縫補補,大人孩子就得衣不遮體。那時我就想,媽媽就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來支撐這一大家人的生活。誰也幫不了媽媽,她還得繼續勞累下去。
15歲時,我的生身父親得知我的境況,準備接我回到他身邊。一想到命運的一次次殘酷安排,病魔奪去了姥姥的生命,心里的創傷在母親身邊一年多剛剛被撫平一點,卻又要被無情地撕裂,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那是一段十分煎熬的日子,一方面是難舍難分的母親,另一方面是血脈相連的父親。為了讓我能夠享受條件稍好一點的生活,媽媽決定送我到父親那里。我雖是情有不舍,但是為了不拖累母親,只好答應了。
早晨5點多鐘的火車,母親幾乎是一夜沒睡,為我趕制一套新衣裳。那塊軍綠色布料是媽媽用攢了一個春天的雞蛋換來的,光滑挺實的布料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經過裁剪、拼接、上縫紉機縫綴,一套新衣做好了。媽媽用熨斗把衣服褲子熨燙好,給我穿在身上。我知道即將離開媽媽了,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
站在每天經過的土橋上,媽媽把剛煮熟的幾個雞蛋塞進我的挎包里,用手把我的衣扣仔細地系好,撫平,叮囑道:“到了那邊,記得寫信!好好念書,聽話……”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
初夏的晨光映照著媽媽那飽經滄桑的臉,是無奈、是渴望、是憂傷。此前對于她的所有誤解、埋怨,都隨風飄散,只剩下無限的依戀。走出很遠很遠,我回望那土橋上,媽媽依舊站在那里,向我招手遙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