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戀故鄉的小河,還有河邊吱吱唱歌的水磨……我思戀故鄉的炊煙,還有小路上趕集的牛車……”多少次,這首《那就是我》帶我回到夢里故鄉。
驀然回首,離開故鄉已四十余年。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尊卑貴賤,故鄉始終都在心間。兒時媽媽的聲聲呼喚,依然回響在耳畔,歷經世事滄桑,我心依舊是昨日少年。我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那時全村只有十幾戶人家。故鄉的土地比較貧瘠,但民風淳樸,村里有個習俗,大年初一要老早起來挨家挨戶拜年。對年事高的老人晚輩不但要問好,還要跪下來磕頭。那時家家孩子比較多,拜年時趕在一起,屋地上跪成一片。平時有矛盾見面不說話的兩個人,通過拜年問好,打破了僵局,一聲“過年好”相視泯恩仇。
長期生活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鄰里之間難免會因三禽六畜、田頭壟梢等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產生矛盾。堂嫂離我家五十米,住在我家東院,表嬸子家與我家一墻之隔,住在我家西院。東院的堂嫂和西院的表嬸子不知因為什么發生了矛盾,一天上午,堂嫂老早就來到了表嬸子家對面,站在院外面的一個制高點(土包)上,雙手叉腰列開架式,然后扯著嗓子對著表嬸子家開始高聲叫罵,表嬸子聽到外面的罵聲,則手扶著自家的矮門,仰臉對著堂嫂大聲回罵。兩個人火力十足,你來我往,大罵三百回合不分勝負。罵到中午都餓了,堂嫂鳴金收兵,回家做飯。吃完飯歇歇,下午又來挑戰,表嬸子當然不甘示弱,于是兩個人又開罵,直罵到日薄西山。后來是大隊書記出面給勸開了。原來是場誤會,兩人也就和好了。如今想起當年兩個人罵架的情景,真是無與倫比,其語言之豐富、嗓音之高亢、罵句之流暢、斗志之昂揚,現代脫口秀也是望塵莫及。
小時生活貧困,夏天孩子們常上山挖藥材,把藥材賣到供銷社換點兒零用錢貼補家用。村里我有一個老叔,年齡與我相仿,當時也就十一二歲。一天,我和老叔還有一個妹妹一起去山里挖藥材。山里的藥材并不多,主要是挖遠志。到了山里我們四處尋覓,妹妹和老叔同時發現了一棵遠志,這棵遠志的秧苗比較大,很是喜人,兩個人都想得到這棵誘人的遠志。妹妹舉起鎬頭就去刨,老叔急了,慌忙中蹲下身去用雙手捂住了遠志。結果妹妹一鎬頭下去正刨在了老叔的頭頂,鮮血頓時就流了下來。這下兩人全蒙了,丟下遠志,老叔捂著腦袋,妹妹扛起鎬頭,一起蹦高往家跑,到家嚇得說不出話來。幸虧妹妹沒啥力氣,加上鎬頭又鈍,傷口不深,經過鄉醫處理后就沒大礙了。
那時,村里同齡的孩子沒事時常聚在一起,滑冰車、打冰嘎兒、摔啪嘰、推鐵圈、撞拐子、踢毽子、跑城、藏貓貓、欻(chua三聲)嘎拉哈等,玩得廢寢忘食不亦樂乎。
在包產到戶之前,村里家家的燒柴都很緊缺。我讀初三時初秋的一天晚上,月光昏暗,我和弟弟各拿上一把斧子,腰里系上繩子,準備去東山砍點小毛毛樹。我倆小心翼翼地來到東山,俯下身正在砍樹,突然看到不遠處有手電的光亮晃來晃去。我趕緊停下來,仔細觀察情況。手電的光亮不停地朝我這個方向移動,我想“壞了,肯定是護林員來了。”我趕緊伏下身,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可是突然一抬頭,手電光已經照在了我的頭上,我心下一驚,一躍而起,撒腿就跑。剛轉身向前邁了沒幾步,就感覺忽悠一下,“噗通”一聲掉進了溝里,斧子也不見了,慌亂中摸了幾把也沒有摸著,就順著溝底向上方逃去。當時的形態真是“惶惶如驚弓之鳥,忙忙似漏網之魚”。一口氣跑到了溝的頂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了半天。斧子跑丟了,只能打道回府。半路上遇到了弟弟,他也被手電光嚇跑了。我倆一起回到家中,剛進外屋,聽到屋里有人說話,那人很慌張地說:“哎呀!剛才可嚇死我了,我在東山放牛遇到鬼了,我聽到樹那邊有動靜,拿手電上前一照,一個東西一晃就沒影了,有好幾丈高,頭發那么長。”我聽到這里,又是氣又是笑,心想,原來是你呀!可不咋地,你用手電一晃就把我晃掉溝去了,哪還有影了,差點沒把我摔死,你還把我當成鬼了。屋里說話的人是牛倌,當晚他在東山放牛,因為我家是村東頭第一戶,離東山最近,他受到驚嚇,慌慌張張沖進村子就鉆進了我家。多年以后,每當我想起這件事還啞然失笑。兩個人從同一個坐標點,一個膽戰心驚向北狼狽逃竄,一個魂飛魄散向西亡命狂奔,電影里也沒這么搞笑的。
農村總是有干不完的活兒,母親白天下地務農,回到家里還要做飯喂豬喂雞,農閑時還要打袼褙(用碎布或舊布裱成的厚片,用來做鞋幫鞋底)、搓麻繩、納鞋底,那時全家人的衣服都是靠母親親手來做,母親累得手指都變了型。多少個夜晚看到母親在煤油燈下納鞋底,一針一線穿來穿去,煤油燈投下她清瘦的背影,這個背影深深地留存在了我的心中。
春播時人手不夠用,小弟也會幫著大人去干活兒,他的任務是打滾子。小弟那時只有五、六歲。由于營養不良,小弟長得又瘦又小,干活兒時在牛肚皮底下鉆來鉆去,常常造得灰頭土臉。現在想起當年弟弟穿梭在田間的瘦小身影,還感覺很是心酸。
多少次夢回故鄉,依偎在家門前那棵老柳樹旁,那是當年爺爺的栓馬樁。溝下的小河依然清清流淌,夕陽里的土房上,裊裊炊煙中飄來柴草的清香。我走遍東山,西坡,南溝,北梁,在那片芬芳的泥土中,尋找我兒時的夢想。我吸吮著故鄉的味道,就像饑餓的嬰兒貪婪地吸吮母親的乳汁一樣。
走過千山萬水,歷經滄海桑田,揮之不去的是對故鄉的懷念。往事歷歷,故鄉已雕刻成畫,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那悠遠的鄉愁,像永不消散的云霧,縈繞在我的心間。今天的村莊已無法重復昨天的故事,而我,唯有寂寞時在心里去輕輕觸摸這份陳年畫卷,回味美好,追憶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