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時,迎風飄搖的柳樹隨處可見,讓人歡喜,讓人憂傷。
兒時的眼中,清明就是點開春天的爆竹,花草瘋狂的招搖,多彩異常的活動,即便南方少了寒食節,但祭祖掃墓、家族聚會、農事準備等活動也把這段春光搞得熱熱鬧鬧。掃墓歸來,母親總會沿途采擷一種叫清明菜的植物,而我總會攀上樹丫,折取幾條柳枝,然后繞成一個圈子,扎上野花,自己戴上,也給母親戴上。回到家中,母親便把清明菜洗凈,和著米粉弄出香甜可口的清明粑,滿嘴是春的清香。我自然是朗讀課文,感覺這個時節最多的文字也是關于春天的。吟詠間總覺得春天是如此美好,人生是如此快樂,為什么會有這么悲戚的祭祖活動,沒有人給我解釋,只好放下書本折騰起柳葉花冠來。玩膩了,就把它們插在門口的空地上。
年復一年,門前的柳枝居然長成了遮陽的大樹了,族人們總會在夏日的黃昏圍坐而談,張家長李家短的,不時還有哈哈不斷。清明掃墓依舊是每年必不可少的功課,母親在家準備祭祀用品,我也不再有兒時的調皮,斷然不會再去折柳枝玩耍。看著嫩嫩的柳葉冒出,憶起柳樹下談笑風生的長輩一個個撒手人寰,憶起追逐嬉戲的兒時伙伴已各奔前程,頓時覺得文人喜春惜春的情愫是如此貼切,倒也更喜歡對柳樹意境的琢磨了。常說世有八大柳:連綿千里,綠如帷幄的“左公柳”;折柳贈別,離愁別緒的“灞陵柳”;舊情難忘、衷情難訴的“沈園柳”;青春易逝,落如煙花的“章臺柳”;年少多情,相思漫漫的“宛溪柳”……這些大都是表達離別之悲,上了年歲便知其中滋味。
參加工作的第三年春天,母親的病情惡化,境況一日不如一日。常常聽到她在床上翻動和痛苦的呻吟聲,當我聞聲而去時,她卻說是床板不平穩,給我展示的是滿臉笑容,好似門前的柳樹一樣歡快。畢竟精神抵擋不住病魔的折騰,母親自知生命已走向盡頭,有點迷信思想的她對我說:“孫子過了清明節才滿月,那時才能送葬,添了孫子也可安心地走了,墳邊可以栽一些柳樹,今后來掃墓時也不寂寞。”沒想到母親真的是堅持到清明節,離我們而去的正是孩子滿月的第二天。世人常以柔弱來形容楊柳,殊不知柳卻有著非同尋常的韌性,而且生命力極為頑強,《埤雅》說它“縱橫顛倒植之皆生”,我想母親也是有著這種韌性的人,至少是帶著一種信念與病魔較量。
母親的人生何嘗不是柳一樣的柔和而堅韌,在我五歲的時候,母親便因一次車禍而成為半癱瘓,但她依舊用那顫抖的雙手為我洗衣做飯,深知家庭收入單薄而負擔又重的她往往去菜市場買最便宜的菜一瘸一跛地帶回家,這或許是童年乃至少年時最不愿提及的事。也曾有人介紹能有效治療癱瘓的醫院或偏方,滿懷欣喜的母親臉上一笑瞬間又轉為平淡,說自己這病也沒啥醫頭,把錢留給兒子讀書才是好鋼用在刀刃上。當我面臨讀技工學校盡快就業和讀高中升大學的兩難抉擇時,唯有母親堅持讓我多讀書,即便不治自己的病也不能放棄。在外求學和工作,每每打電話回家時,她都說自己很好,不用掛念。母親去世后,父親才道出了她飽受病痛折磨的痛苦,倘若到醫院檢查,多半是讓人恐慌的癌癥,只是她堅強地活著,因為有媽才有家。
按照母親的遺愿,我在墳墓旁邊種上了幾株柳樹,每到清明時節。迎風飄搖的柳枝悄然拂面,猶如母親勤勞溫和的雙手在撫摸著我。調皮的兒子歡快地叫我給他折柳枝、弄花帽,如同我小時一樣感受不到清明的哀愁和生命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