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是個普通的人,但他的樸實善良,他的寬厚慈愛,他伴隨著我成長及生活的點點滴滴,常常給我溫暖的回憶。
伯父是爺爺奶奶的養子,他生于1939年,正值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時期,幼年時他又失去了雙親,曾跟著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老人臨終前拉著同家族我爺爺奶奶的手,囑托他們照管好自己的孫子,盡管家人幾乎難以養活,但善良的爺爺奶奶毅然答應了。不管日子如何艱辛,爺爺奶奶總把伯父當成親生兒子一樣,伯父也自然融入了這個貧窮但溫暖的新家,和我父親叔叔們一起在苦難中慢慢長大了。
家鄉的長輩多叫伯父為“猛子”,伯父性格憨厚樂觀,待人真誠率直。長大成人的伯父誤聽傳言,一天,他只身跑到廣東闖蕩,在那交通信息極不發達的時期,爺爺步行近半個月,邊走邊訪,終于找回了流落街頭的伯父。回家的伯父應征入伍成了名光榮的**,因表現突出,退伍后按照政策成為了一名國家石油工人,此后他隨著公司分別轉戰岳陽、天津、山東等地,最終在青島的膠州市定居,早已兒孫滿堂。
對伯父記憶中最深的是墻壁上鏡框里的老照片和他硬扎的胡渣子。照片中的伯父身著軍裝,滿是憨厚剛毅的微笑。參加工作后的伯父每兩年就回老家一次,每次見面他都會激動地把我緊緊抱在懷里,用滿臉的絡腮胡扎得我溫暖的生疼。伯父回來后免不了去探望一些舊親友,只要沒有功課,我就成了伯父的尾巴,跟在他后面是件很愜意的事情,既膩著喜歡的伯父,還到處有瓜子花生和好的飯菜吃。伯父還很喜歡鳥和狗等動物。一次,他爬上鄰村的那棵大楓樹,逮回了幾只剛剛長出羽毛的八哥用籠子養著,我在樹底下提心吊膽地興奮著。下來的時候,盡管手腳被樹枝劃傷,但他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
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艱辛,調皮的我常觸父母之怒,伯父便成了我的“保護傘”。一個寒冬的夜晚,犯了錯的我被父母罰站在屋外,家人都圍在溫暖的炭爐旁烤火。山村沒有通電,黑暗中寒風呼嘯,不時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年幼的我嚇得瑟瑟發抖。煎熬中,隨著村前小路一束由遠而近逐漸明亮的手電筒光和沉穩的腳步,一個熟悉慈愛的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伯父關切地摸了摸我的頭,把我緊緊地抱在厚實溫暖的懷里,然后牽起我冰冷的小手進了屋。他氣呼呼地批評父母:“孩子這么小,又沒犯大的錯誤,你們這樣罰他是不對的,凍著嚇著了怎么辦?小孩子調皮點長大了會聰明……”不知為何,一向嚴肅的父母在伯父面前心情會特別好,伯父在的時候,家里常常充滿著輕松祥和的氣氛。
上次在青島購物時,事業有成的堂弟問我,伯父以前回老家常捎的那種最好吃的軟糖叫什么?“高粱飴!”我略一思索就回味起來了。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中,高粱飴早已變得很普通,甚至有些土,但我們還是每人買了幾大包,迫不及待剝開含在嘴里,滿滿都是兒時的回憶。伯父靠微薄的工資度日,還要養家糊口,但他每次回老家,都要給我們帶上最喜歡吃的山東特產高粱飴等禮物。那時到經銷店去,能用一角錢買上幾顆硬邦邦的水果糖,是孩童們十分奢望的事,伯父帶來軟膩的高粱飴很美味、很稀罕。二姐在外地讀中學沒有書包,手也生了凍瘡,伯父看到了心疼不已,回去不久,他就悄悄郵來了一個嶄新的帆布書包和一副棉手套。奶奶那件貼心的羊毛夾襖是伯父省吃儉用省錢買的,奶奶既感動,又常常念叨伯父不應該破費。
上世紀80年代末的冬季,奶奶去世,由于當時信息交通不便,等遠在山東的伯父趕來,奶奶早就下葬了。伯父痛心疾首未能見到慈祥的養母最后一面,回老家那段時間,他執意每晚睡在奶奶的床上,稱看能否與奶奶夢中見面。回山東沒有多久,他就從作業的鐵塔上摔下來,后又患腦中風,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再也沒有回過老家了。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隨著《水手》這首風靡的歌曲,中學畢業的我懷揣夢想只身來到青島闖蕩,從事冶煉采購業務。多年未見,伯父抱著我興奮得像個孩子,更多的是一種憐愛。他要求堂哥專門請假騎自行車載著我到膠州熟悉情況。一次,獨行的我到晚上7點多才回,伯父在屋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來轉去,見到我回來了,高興之余,他又連聲埋怨我爸媽不該把這么小的我放出來,又怪堂哥沒有請假陪我。兩個星期后,小有所獲的我挎著大包小包要返程了,我說:“伯伯,我走了。”“不然有什么辦法呢?”伯父眼里滿是不舍。“我以后會經常來的。”我安慰著他。沒想到這一別就是近20年。
原以為今后會常到伯父那里去,但回來后遇上冬季征兵,應征入伍后我上了軍校,入了黨,轉業后進入公安機關工作,后又公開選調到家鄉地市級的黨委政法委工作。這些年一直埋頭耕耘,部隊和地方假期都限制,一直沒能到遙遠的青島去看看伯父。但以前的書信來往,逢年過節的電話問候,后些年的網絡通信方式,都連接著我與伯父一家濃濃相思的親情,伯父也會為我每一點進步由衷地高興和鼓勵,哪怕只是我寫信的字比以前好了些,伯父都要高興上半天。
前些年,年事已高的伯父健康狀況不很樂觀,跟我們通話也越來越費神。每次感受到這些,我的心情總愈發沉重,想去看望伯父的愿望越來越強烈。經多次相約,幾個堂兄弟終于在幾年前的8月份一起去山東看望伯父。
伯父幾乎認不出我們了,嚴重的腦萎縮使他的智力只有1歲多小孩的水平。歲月在他身上刻滿了滄桑,只有憨厚慈祥的笑容依然是那樣的熟悉和親切。相見時難別亦難,第二天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也許,有生之年,這是我們最后一次來看伯父了,在酒精的刺激下,我們壓抑的眼淚止不住簌簌往下流。臨別時,伯父像小孩一樣跟著我們,吵著要隨我們回老家。頻頻回首,伯父模糊的影子越來越小,但還是那樣清晰地佇立……
別后兩年,伯父就走了。悲痛之余,我寫了一篇祭文:“音容笑貌憶珍藏,遙悼伯父欲斷腸;赤子癡魂歸故里,青山處處有鄉伴。從此不再漂泊苦,好人天國自安康;陰陽兩隔難再續,歷歷往事淚兩行。”寄托著家鄉親人深重的哀思和懷念。
為了生活,人們四處奔波。但是,不管身處何地,家鄉總是我們的根之所系。不管人生如何沉浮,塵事如何浮躁,厚道總是為人之本,真情永遠彌足珍貴,親情永遠血脈相通,懂得感恩總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并代代相傳。雖然很多年過去了,但靜下來的時候,伯父那慈祥的笑容常常浮現在我的腦海,給我溫暖如舊的回憶,給我生活真諦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