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與夏之間,有一場浩大的交接儀式——舞一場鋪天蓋地的楊花,天與地完成一種神秘的對話。于是,楊花落盡,春去夏回。
季節的過渡,常常以這樣紛紛揚揚的形式,帶著熱烈宣告的色彩。暮春的楊花,晚秋的落葉,初冬的飛雪……都是熱鬧盛大的,好像是用來烘托氣氛。自此,一個嶄新的階段應運而生,大自然開始又一季輪回。大自然總有許多隱秘的物語,散落在自然深處。
楊花漫天,是一首飛翔的詩,是一支飄零的曲。“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古人有折柳送別的習俗,楊花,即柳絮,在詩詞中常常喻指游子。游子浪跡天涯,卻不能四海為家。只因為,有個人在聲聲問:歸不歸?歸不歸?昔日,楊柳岸曉風輕拂,一位紅妝伊人,曾與他執手相看,折柳相約。來年,風吹楊花,他隨楊花回。楊花,是一種詩意的約定。
風里楊花年年飛,夢中離人歲歲回。人走在飛揚的楊花中,心禁不住被舞得詩意綿綿。風是軟的,楊花也是軟的,暖風熏得人欲醉,直把楊花作雪花。來一場浪漫“雪”中行吧!千朵萬朵,飄飄灑灑,起起落落。不由得仰起頭,伸出手,去迎接楊花。這些白色的小精靈,是哪一位仙人,輕啟纖指,一朵一朵點化出來的?楊花,輕盈、潔白,鳥羽一樣滑過臉頰,柔軟,有細膩的質地,仿佛溫煦的耳語。楊花落成一片,蓬松松的棉花糖一般,遠遠望去,染一片潔白。
街頭,有孩子們在追著楊花跑。追到了,握到手心里,再小心翼翼打開雙手,一臉欣喜。然后,小嘴一嘟,呼地把楊花吹飛,又去追。我以為,追逐是孩子們最富天性的姿態,那是春芽沐著雨露的姿態,無比喜悅,釋放出最單純的夢。農家的孩子,在無邊的田野里追蝴蝶,追蜻蜓,把童年追得海闊天空。城市里,少有蝴蝶和蜻蜓,還好,有楊花可追,孩子們的天空不寂寞。
楊花淡淡,春裝淺淺。楊花飛揚的日子,不要拒絕這些素色花朵的美麗邀約,走到春風里,任它們飛到臉上,毛茸茸地與你肌膚相親。不要擔心它撲過來擾你,它那么小小的,軟軟的,還能把你怎樣呢?
有人不喜歡楊花,不喜歡它散散漫漫的樣子。我倒覺得,它自由、隨意,有蒲公英那種流浪歌手的氣質,攜一袖風塵,行走天涯,一路走,一路歌。
閑翻宋詞,覺得蘇軾也是愛楊花的。“楊花似雪”的句子就是出自他的筆下。他的一首楊花詞:“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寫盡了楊花骨子里飄零的氣息。仿佛,那輕舞飛揚的楊花,生來就是為了映襯人的一懷愁緒的。黃州、惠州、儋州,蘇軾幾度飄零,顛沛流離,一路輾轉,跌宕在歲月的來風里,卻依然能夠以飛翔的姿態起舞。人生的分分和和,仕途的起起落落,不過是繁花如夢,瞬息間灰飛煙滅。索性把酒酹江月,不問今夕是何夕。
楊花飄零無根,它最終的歸宿在哪里?據說,楊花落水,化為浮萍。這樣的說法,像一段傳奇,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無根的飄萍,同樣無法擺脫漂泊的宿命。化為浮萍,是楊花最詩意的結局。楊花,縱是飄零,縱是無根,也凄美如戀人的離別,一夢相思萬里遙。
楊花,像一行承前啟后的詩,輕巧轉身,大自然進入下一個篇章。
楊花舞落,春天遠了,夏天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