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豐富的閱歷,淵博的學識和高深的素養,那么寫出來的文章一定會索然無味。因此張抗抗寫出的散文總會讓人回味無窮。她會大膽地運用藝術想象,使自然人格化,使用的語言既精煉又優美。并且在散文有限的篇幅里寫得詩情畫意,描繪得惟妙惟肖。
張抗抗散文讀后感 1
讀到作家張抗抗的《情愛畫廊》,完全出于偶然,卻是近兩年讀得最細的一本當代小說。
有了讀《長恨歌》《塵埃落定》《兄弟》等等名作的前車之鑒,閱讀本書時,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可別要求太高,畢竟咱還是初級階段。
可讀完全書,禁不著怒從心頭起:作家們,你們是在比一比,誰能把小說寫得更糟嗎?
《情愛畫廊》創作于九十年代中期,由《布老虎從書》出版面市。眾所周知,布老虎叢書是新時期以來,商業操作影響最大的一套叢書,叫好又叫座,影響力、市場效益雙豐收。
九十年代初,所謂的“新寫實主義”喧囂塵上,其實是大動蕩之后,部分作家心靈迷茫、價值觀失衡、精神虛無的表現,他們懷疑愛情,懷疑美,懷疑崇高,懷疑一切讓人類超出動物、讓人性變得更美好的東西。于是作品里只剩下瑣屑的“寫實”,只剩下什么也不信的絕望。劉震云的一個小說“名篇”很合適指稱這種精神狀態:《一地雞毛》。
這樣的背景下,張抗抗在《情愛畫廊》中用審美的眼光來寫性愛,卻也非常難得,值得一贊。
但難得并不能擁有對批評的豁免權。張抗抗對《情愛畫廊》似乎很有信心,她稱這部作品:“表達了一部分知識分子、一部分白領階層、一部分藝術家,還有一部分向往崇高生活的普通人,心靈深處的愛情理想。…………文學作品若是在‘夢’的語境中來表現愛與美,會發現并拓展讀者潛在的心理和審美需求。”
可惜,作家的思想視野、精神深度決定了作品的實質。《情愛畫廊》最致命的缺陷恰恰是太世俗太委瑣太空洞——仿佛一只漂亮的蘇繡枕頭,剝掉華麗的外殼,令人難堪的看到一堆骯臟、發霉的稻草。
這種委瑣、空洞,即體現了作者的精神實質,也部分再現了一個時代的主流精神氛圍——那就是沒有精神;精神缺失,靈魂死滅!
張抗抗經典散文 2
孩子說,我每天都有很多搞不懂的問題,希望從父母那里得到解答。可惜,父母要么是根本沒時間來耐心聽我的想法,(他們忙于工作、或者忙于家務。還有各種應酬。就算有了一點時間,他們也需要休閑,比如打麻將、看電視什么的。)要么就是根本回答不出。他們常常敷衍了事,總想稀里糊涂把我們的問題快點打發掉。有時候他們干脆就說不知道。他果不知道,我們去問誰呢?一次不知道、兩次不知道,第三次我們只好不問了。
有個孩子正欲對父母開口提問,忽然打住:算了算了不問了,你反正是不知道的。
我想,家長若是回答不了孩子的問題,那就是家長的問題了。
家長不屑和孩子交流,是家長的失誤;家長沒有能力和孩子交流,是家長能力的欠缺。
現代社會已進入一個高速發展的科技時代一。無論是軍事、經濟、體育、商業。即便是孩子們感興趣的電子游戲、電視卡通,同學關系、零用錢的使用計算等等日常生活,都需要用科學知識和科學方法來加以引導,才能被孩子,悅誠服地接受。
這個學習型的社會,正在一日日急步臨近的時候,做家長的怎么辦?
眼前沒有捷徑和僥幸。既已為人之父母,若是希望孩子健康成長一我們只能與孩子一同健康成長。要想讓孩子知道得多些,家長就得知道得更多。
即便是為了孩子的未來,請家長們多多學習吧。時時刻刻、每每夜一一學習新的知識新的觀念、學習與孩子坦誠友好相處、學習這個時代一切的新事物--然后才會知道其中哪些東西,有著骨子里的陳舊與腐朽;才有資格告訴孩子,其中有哪些是應該放棄的。
家長不倦而謙虛的學習,能激發并強化孩子對家長的信任和尊重,那是一個無限大的溫暖空間,在那里我們將收獲親情和友愛,我們將與孩子們互相學習。環保家教
如今我們已無可回避地面臨著環境教育的新課題。環保意識通過社會輿論、公眾文化設施以及多種教育而傳播、擴展。環境教育實際是一種社會公德教育,也是宇宙觀和對地球生命的認識過程。美國的((環境教育法》規定,必須為青少年開設環境科學管理課程。從70年代開始,環境教育在美國就以多種形式,在各地開展進行。一個人愛護環境的良好習慣,應該從孩童時期開始逐漸養成。
21世紀的'中國,從家庭到學校,都應當使少年兒童普遍接受系統的早期環境教育。
而作為社會最小細胞的家庭,在環境教育上,自然責無旁貸。
每一位父親和母親,如果自身具備了起碼的環保意識,對孩子的影響將會無處不在:
--不要浪費水電,隨手關燈、關緊水龍頭,它們都是地球的寶貴能源,就像人身體里的血,每一滴都很珍貴!
--不要亂扔果皮奶盒冰棍紙還有口香糖的膠渣,把它們裝在塑料袋里,或者用廢紙包上,扔到垃圾箱里去!
--星期天我們去公園游玩,去看湖上的海鷗、還有從北方飛來的野鴨子,它們是人類的朋友,不要讓小朋友用彈弓打傷它們!
--不要吃青蛙、蛇和其它所有的野生動物。我們平時總說不要挑食,但是對于野生動物,一定要學會拒絕。野生動物滅絕的那天,地球就完了,人類也將無法生存下去。
路近的地方,咱們盡量騎自行車去吧,不要動不動就“打的”。自行車不會排放廢氣,是“綠色”的交通工具,還可以鍛煉身體。
飯桌上、一起回家的路上、電視機前、山下水邊。隨時隨地,到處都是環保的課堂。父親的循循善誘、母親的娓娓低語,如同春天的細雨,一點一滴,滋潤著、澆灌著嫩芽一般生長著的孩子。許多年后,那些青翠的綠葉,將會覆蓋我們共同的地球。
有科學測試表明,用污水澆灌的農作物,長大后葉片果實中的重金屬、農藥化肥嚴重超標。這一例證說明了“家教”--猶如灌溉的水質清潔度,對于生命成長的重要。
雖然在中國的傳統教育中,已有太多的“不要”一一很多“不要”確實是要擯棄的;但由于環保意識在中國的艱難傳播,迫使我們每一位家長,仍得多多地對孩子說“不要”。
然而,這“不要”應當以家長的自律為前提,以身作則、以自己的每一個細小的環保行為,對孩子產生無形的影響,肯定比僅僅對孩子說“不要”,更有力度,更令人信服。
張抗抗散文《大江逆行》 3
張抗抗散文《大江逆行》
墨跡
一條墨跡斑斑的大江,從天邊來,到天邊去。
岸是白色,水是黑色;岸是綠色,水是黑色;岸是金色,水是黑色;它一路走,一路用自己碾磨的墨汁,寫著墨跡斑斑的歷史。
它的父親是灰色的山巖,它的母親是褐色的泥土;灰與褐調成了黑色。它從上游峻峭的石砬子下來。
它的父親是高高天上金紅的太陽,它的母親是茫茫曠野上藍瑩瑩的冰雪。太陽擁抱了冰雪,橙與藍生成了黃色。它從上游坦蕩的雪原上來。
它的父親是獵人紅紅的篝火,它的母親是山谷中綠色的帳篷。篝火照亮山谷的時候,人們發現了它。它從上游密密的森林中來。
它撞開石砬子、穿越雪原、繞過森林——它自由自在地兜著圈子。在江叉里留下一個個迷人的崴子與小島。幾千年幾百年來它以這彎彎曲曲的江道顯示自己的風采,得到過多少夸贊和譽美。
如今若是有人坐船從那灌木葳蕤的江灣里西行,望望天,望望水,便迷惑起來——太陽怎么落到身后了?這是往哪兒?
它便咯咯地樂,咬牙切齒地樂——記住了這是條無可奈何的回頭路。你必須走主航道,小島在主航道我側;你不想同太陽捉迷藏,就白白地將那小島拱手相讓了。
除了那時常迷失方向的太陽,還有那些釘在它身上的紅紅白白的浮標,還有巡邏艇、嘹望塔……總使它感覺到被肢解、被分割的恥辱。都說水是無法切分的,可它就擺脫不了那種被剖開后,又重新拼接起來的羞愧。好像它是一雙鞋、一副手套,走同一條路、為同一個人,似乎是一個整體,卻明明又貌合神離。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汲取它的江水灌溉土地的人,那些造了船讓它推著走的人,那些隔江相望嬉戲游泳的人,變得這樣互相仇恨?它總為這仇恨覺得隱隱的不安——因為他們似乎因爭奪它而仇恨,仇恨中又似乎對它愛得越發癡迷,把它愛成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孤獨寂寞的江,一條沒有電站大壩江橋水運的無能的江,一條連太陽都經常站錯位置的混混沌沌的大江。
它好悲哀。
于是它常常閉上眼睛。它的眼前黑黑。人們看它也黑黑。
于是它常常沉默,縮在它的冰雪母親懷里,戴上它兒時的小白帽靜靜懷想,懷想那個沒有巡邏艇的遠古年代和父親的石砬子。
它實在憋悶得太久時,便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粗魯地將母親白色的庇護砸得粉碎。它承受不了自己的憤怒,便露出尖尖的牙齒咬噬江岸,將自己撕成冰雹和雪片,炸裂成巨大的冰排——那冰塊在陽光下竟也透明得發黑,如凝結的血液,緩緩東移。
每年春天,它總要這樣爆炸一次、毀滅一次,又復生一次。
它墨跡斑斑地寫下自己的歡愉和痛楚。從天邊來,到天邊去。
黑龍江。
淺灘
用達斡兒話或滿語,可以將這條大江的名字譯為:平安的江。那江水幾千年幾萬年安分守己地流淌,江中既無礁石險灘也無急流漩渦。雖說是本國疆土上最冷最北的江,但在這條江上行船,卻極少有什么風險。從黑河——漠河,逆流而上,只須在兩岸恬淡的原野風光中打打撲克、嘮嘮咯,開飯時如有江里的大鯉子和鰉魚,便是口福。再在馬達的催眠聲中甜美地睡上一覺,如此重復四個晝夜,大江就到了源頭。
要去源頭的洛古河,水路全程一千余公里。
夜氣彌漫,白色的雙體客船輕盈地頂水起航。風卻順,托舟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只唯恐風順得天一亮就到了終點,心里巴望出點什么事才好。晚風黑得神秘,罩住兩岸的曠野村鎮,讓人覺得似在遙遠又深不可測的黑海中航行。只有大江,蛻去了白晝的玄衫,在遠天閃爍的星群和忽明忽暗的航標燈輝映下,江面亮晃晃地鋪上一層銀箔。
忽然船底發生驚天動地的巨響,那巨響來得特別,船的四壁似遭到無數鋒利的石塊襲擊,又似有粗重的金屬互相敲擊。馬達發出絕望的顫抖,艙壁的燈搖搖欲墜。船身似乎就要斷裂,卻還竟然跌跌撞撞地掙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將它死死拽住,它哼哼著,呻吟著,終于,不動了。
有水手們急促的腳步聲上上下下地沖上甲板,有喊聲、吼聲,忙而不亂。有人說,是船擱淺。
只見那船身幾乎已橫了過來,將船頭對著江岸、微微喘息著,似要擺脫江底那雙魔爪的糾纏。卻無濟于事。船頭燈雪亮的光柱射出去老遠,大江在黑暗中顯得更白。
今年水瘦。
沒事。江底除了泥就是石頭子兒,沒啥玩藝兒,船壞不了。
照這情形往上走,淺灘可不老少。
有乘客三三兩兩在船舷上議論,聲音從濃黑的夜霧中鉆過來。馬達已無可奈何地熄火,整條船停止了呼吸,奄奄一息地癱軟虛浮。江上靜寂,唯有船燈亮著,照見洪荒原野上茫無邊際的黑暗,也照見自己的孤獨。它似被世界拋棄的一條小船,在這渺無人跡的國土盡頭,遭受著比沉船更為難耐的寂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沉入了江底還是壓根兒甩出了地球之外,也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去。它眼前明明有光亮,卻被吞沒在黑暗中;它身上明明有力氣,卻被困陷在淤泥中;它心中明明有勇氣,卻消耗在無謂的等待中。
它過得了險灘,卻過不了淺灘么?
它過得了險灘,卻過不了淺灘。也許就因為險灘太險,而淺灘又太淺了。
它無聲無息地釘在黑暗中,如同江心一塊突起的礁石。
卻竟然沒有人抱怨,沒有人責難。只有人悄悄地?到駕駛臺上去,想看看那個大鼻子船長如何趴在江圖上一根接一根抽煙,聽聽那些磨拳擦掌的水手們吵吵巴火。再后來連窗戶也懶得趴了,只把信任交給那些滿身機油的水手們。客艙里,老爺子枕著自己的行李睡了,行李里有在黑河街里百貨買回的電飯鍋和電動玩具,會讓他做個好夢;媽媽摟著娃娃蜷在長椅上睡去了,娃娃的口水淌出一條小河……沒有人抱怨、沒有人責難。大江瘦了是因為它一向給得太多,船淺住了就是說大江累了,擔不起這多人的重量,要歇歇,歇足了,沒準兒明天一早下場透雨。江水就會猛漲上個半尺……
人們很寬容,很諒解。他們習慣忍受飛來的災禍,習慣于服從命運的安排。淺灘,就像人生、就像人這一輩子,真要順順當當、平平安安啥坎兒沒有,還倒怪了,倒叫人心里不踏實。淺船說明船大,沒聽說小船淺住的,船也像人吶……
張抗抗散文讀后感 4
品讀了好幾番,張抗抗的散文很有韻味,應該說好的散文都是耐人尋味的。不單單是語言的清新自然,而且靈動的文字和富有內涵的內容也深深地打動了我。《同里之思》可 這是一篇有思想的游客展示給我們的一幅富有意境的畫卷,也是一位有思想的作者帶給我們的一篇有思想的文章。
江南,煙雨迷離,夕陽斜暉,亭臺樓榭,山清水秀,是雨巷里一位撐著油紙傘穿著旗袍的妙齡少女,讓人忘乎所以;同里,小橋流水,人家宅院,園林小筑,貼水近湖,樸素大方,古色古香,是一把被潑墨后沉寂良久的紙扇,讓人神往。話是沒錯,但這更多的。只是抱著一種欣賞的態度,沒有思考的心情,看到的更多的也只是風景,少了些感性與理性相融的魅力。所以,要學會做一名有思想的游客,其實有時只是簡單的開動一下小腦子,帶著思考。
就像是一首寫景的詩,語言總是美的,可能是華麗的,可能是素雅的,可能是田園里的愜意,可能是山野里的悠然…… 但它終究只是簡簡單單的在做著自然忠實的記錄者,僅此而已。換句話說,這風景不過空殼一具,虛有其表,說“一切景語皆情語”,那也是要有內涵,要合時宜,畢竟有情才能有感而發,才能有自己的感情融入在自己的作品中,那是思想自然的流露。好的作品有情有景,不是要刻意去修飾的,也只是多了一份思考,悄然為作品增色不少,讓作品更有看頭,更深刻。所以游客也要有思想,思想是風景的骨頭,有思想的游客欣賞到的風景因著思想而變得更美,更動人。當然,收獲也更多。
更何況,這是江南的姿態,就更要帶著思考來研讀,品味。江南,魚米之鄉,歷史典故無數,關于江南的詩詞歌賦更不可數。皇甫松曾嘆:“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東坡也曾望:“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所以,思考是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江南這方水土。江南同里的退思園,張抗抗要感慨:為什么人總要待“退”時才能思過呢?的確,你可能也有著般的疑惑,如果能在“進”時小心謹慎那路不就走得更加穩當了?可是你卻沒能像她那樣在旅行中可以有這樣的感慨。因為你不懂得主動思考。
張抗抗的一篇《同里之思》,讓我領悟到很多。我也充當了一次游客,跟隨她在美麗的同里轉了一圈,那些橋,那些水,那些園子,那些人和事,看在眼里。帶著思考,帶著問號,收獲些什么。
張抗抗散文《鸚鵡流浪漢》 5
【作者簡介】張抗抗,當代女作家。浙江杭州人,1950年生。1963年考入杭州市一中,1969年中學畢業后到黑龍江國營農場勞動八年,當過農工、磚廠工人、通訊員、報道員、創作員等。1977年到黑龍江省藝術學校編劇班學習一年,1979年調到黑龍江作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1972年發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說《燈》,1975年出版了長篇小說《分界線》。反映黑龍江農場知識青年的生活。她還寫了中篇童話《翔兒和他的氫球》和散文集《橄欖》,出版了長篇小說《隱形伴侶》。作品中《夏》獲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淡淡的晨霧》獲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其中,《城市的標識》被選入小學教材。
張抗抗散文《橄欖》 6
張抗抗散文《橄欖》
冬天從這里奪去的,新春會交還給你。
——海涅
那一片密集的橄欖樹林,停立在黃褐色的山坡上,樹梢上似乎掛著幾片低低的灰色浮云。雖值冬令,樹葉兒仍是青蒼蔥郁。然而在那油綠的葉片背后,秋天的綴滿了枝頭的尖尖的小果,卻早已被采摘得一干二凈,連一顆也不曾剩下么?我愿走遍這橄欖林來找到它們。......可是,我知道,我是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因為‘我沒有看見過他的臉,也沒有聽見過他的聲音,我只聽見過他輕躡的足音,從我房前上走過’。我到哪兒去錄覓他呢?實在我連他的模樣也記不得了啊。在我紛繁的記憶中,他很像崇山峻嶺中的一條小溪流,隱沒在遮天蔽日的林木深處,只在偶爾的一瞥中,能看見溪水的閃爍,卻找不到它的來源,也尋不見它的去路。有時候,他好像在我的生活中永遠地消失了。可是,在那意想不到的記憶的瞬息閃電中,他又清清楚楚地站在我的面前。想要忘掉他是不可能的。盡管至今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徘徊在這一片生機勃勃的林中,于是,那多年前嘗過的橄欖——一小的、生脆的青果,那甜津津的苦味,又從嘴邊汩汩地流進了心底。......
“給!”他的一只大手掌攤開在我的面前,手掌上似乎滾動著什么。我不想看,我正在傷心地哭泣。沒完沒了地抽動著肩膀,淚失兒沾濕了胸口的紅領巾,又掉落到化妝室的地板上。
“給!”他重復說,一只手頗有耐心地伸在那里。我不想理他,我又不認識他,大概是業余廣播劇團新來的學員。他也想和大伙兒一起來嘲笑我么?我今天上臺朗誦詩時,就算念錯了幾個地方,能怪我嗎?導演昨天才給我的詩稿。我繼續哭著,似乎要讓全團的人都知道我的委屈。......
“哎喲,小姑娘,你的眼淚是咸的,我的果子是苦的,可你的眼淚不會變甜哩。......”
他說什么?嗓音像低沉的巴松。
我抬起頭來,面前是一個細高個的男青年,穿一件洗得發白拉鏈衫。他的手掌上有幾顆綠色的、橢圓形的小果。
“生橄欖?”我搖搖頭,它太苦啦。......
“苦,是嗎?”他聳了聳肩膀,嘆了口氣。“大人們都不喜歡苦的東西,小姑娘也不喜歡。......可是,苦和甜難道是可以截然分開的嗎?你吃橄欖,好像苦,一會兒就變甜了,它會變,懂嗎?”
我嘖嘖舌頭,好像上頭流過了一絲絲的味道。我不情愿地把橄欖塞進嘴里去,多奇怪呀,它真的會變哩,它比眼淚的澀味好多了。我為什么要哭?多沒出息。下次演出,我不也會變出一首頂漂亮的詩來么?我嚼著果,瞧著他,破涕笑了起來,他也笑了,像一個溫和的大哥哥。
演出結束了,汽車送我們到電臺門口。電臺離我家兩站路,每次我都自己走回去。
“不害怕嗎?小姑娘。”他跳下車,朝我走過來。
“怎么不害怕呢?今天太晚,都十點多鐘了。”
“我正好和你同路!”他說。
我在他旁邊蹦蹦跳跳地走著,哼著歌,已經忘記了幾小時前的不快,那橄欖真好。可他這會兒為什么變得這么嚴肅了呢?
“你的詩一共十六行,念錯了三個字,漏掉了一句。”他說。
我吐吐舌頭。
“教室的室,應念shi,不是shi,蜘蛛的蜘,應念zhi,不是zi,南方人總是zi、si不分的。”
“shi——shi,室。”我愁眉苦臉地念道。
“怎么能把所有的字都記住呢?”
“查字典呀,一個一個地查。”他的口氣好像在大提琴的弦上用了加倍的力氣。
我不作聲了,冬夜的風,鉆進我的紗巾里,我彎腰去揀路燈下的一片梧桐葉,像一片透明的細網,邊上綴著珍珠的梧桐籽兒。......
“不過,你朗誦時感情是真摯的`。我喜歡這個。”他補充說。
梧桐葉隨風飄落了,像一只彎彎的小船,要去遠航。梧桐籽留在我的手里。
冬天從這里奪去,新春會交還給你——
他低低地念起詩來。莊嚴得像童話中的王子。他的詩像一首委婉而優美的大提琴奏鳴曲,從我的心上緩緩流過了。那旋律,仿佛要把我整個兒包圍起來。寂靜的馬路上,好像寒冷的冬天過去了,蝴蝶在待心公署的綠草地上翩翩起舞。
“海涅,知道海涅嗎?這是海涅的詩。”
我點點頭。呵,莫非他也想當海涅那樣的詩人嗎?
“你長大干什么呢?”他突然問。
“考重點中學呀,再考重點大學。”我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當然不敢告訴他,我如何崇拜一個當時最出名的女作家。
“和我一樣,我也想考最好的大學。可是總考不上。”他笑了笑“不過不要緊,會考上的,明年就會考上。到時候我請你吃糖、巧克力,好不好?考不上也沒關系,就像生橄欖,有人覺著是苦,有人卻以為是甜。苦和甜,人和人的感覺還不一樣哩。......”
那天晚上,我還來不及把他的話很好地想一想,就看見了爸爸媽媽在小巷口的路燈下朝我走來。他們來接我了。我歡喜地撲上去,忘記了和他說再見。下一個星期六,再一個星期六,他照例對我說:“走吧,咱們同路。”我們照例在馬路上念詩。......他像每次那樣,糾正我的發音,不知不覺就走到我家那條小巷,爸爸媽媽又在那兒等我。我總是迫不及待地跑上去,即刻把他忘得一干二凈。回到家里,才想起來沒有同他說再見。他好像并不生氣,下一次,他仍然送我。他每次對我說的話,總和別人不一樣。可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呢?他叫什么名字?那時好像還沒有懂得大人們交朋友的習慣,我總沒有想起來問他。
過了很久,又是一個星期六,沒有我的節目,我在電臺大樓的走廊里閑逛,忽然聽見從一個空屋子里傳出叮咚的鋼琴聲,是我最喜歡的兒童歌曲《是誰吹起金嗩吶》,我推門一看,竟然是他在彈,彈得那么專心。我悄悄溜進去,站在一邊聽著,聽著聽著,我也跟著唱起來:“李花像云朵呀,桃花像初霞,牽牛花爬上了小籬笆。......”
外面街上走過幾個青年,把臉貼著玻璃看了一會,怪聲怪氣地唱道:“哎喲——妹妹唱歌郎彈琴,......”
那一曲正好終了,他呆呆地看著我,很快站起身,“砰”地合上琴蓋,走了出去。那琴健還在跳躍著,歡樂的曲子在地毯上飛舞,一會兒便消失在那關閉的琴蓋里,無聲無息,只留下我一個人,莫名其妙,惶惑不安地站在那里。
晚上出來,他不再送我了。那琴蓋“砰”的一聲響,好像把我們之間的一切什么打斷了。我難過了好幾天。好在不久功課緊張了,準備升學考試,我一連好幾個星期沒去電臺,也就把這件事忘了,升學考試以后,我又生了病,一直到八月中旬拿到錄取通知單,我才歡天喜地地出現星期六的播音室門口。
我的眼睛在急切地轉動,搜尋著他。我要告訴他,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學。而他呢?還在生我的氣嗎?他考上最好的大學沒有呢?他說他要考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他沒在這兒,一定是考取了,去北京了,他說過要請我吃巧克力的呀。
“考上了嗎?考上哪兒了?”大伙七嘴八舌地問我。
“一中,重點學校。”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給你”突然一雙白皙的手,遞過來一包東西。
“你的哥哥走啦。”有人同我開著玩笑“這是他留給你的糖。”
“他,他去北京了嗎?”我快活得喘不過氣來。
“去新疆建設兵團了。......又沒考上。......一連三年,文學、外語、口試、小品都是第一,每次參加復試,都在前三名,可是,又沒錄取。......”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掉入了冬天的西湖,冰涼冰涼。“為什么,為什么不錄取他呢?”我叫起來。
“他父親。啊,我也不清楚。......”他們沒有說下去。
我明白了。默默地走出去,我想哭。我想我自己,將來,是否也是同樣的命運在等著我呢?他送了我那么多次,竟然一句也沒對我說過他自己,他一定是把我當成天底下最傻的小姑娘了。現在我到哪兒去找他呢?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我悄悄進了那間他彈過鋼琴的房間,一個人打開那個紙包,并不是什么巧克力,而是烏溜溜的幾只橄欖,撲來一種奇異的香奈。橄欖上有一張小紙條,寫著兩行小詩:
冬天從這里奪去的,新春會交還給你。......
沒有名字,也沒有地址,就這樣走了,走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我到哪兒去找他呢?我再也見不到他的人。
我哭起來。成串的淚珠從臉上頰上滾落下來。不知為什么,我心里覺得很悲傷,在我那尚未受過挫傷的童稚心靈里,第一次充滿了一種對人深深的同情,也有對我自己未來的恐懼。可是他,為什么還喜歡吃橄欖呢?生的橄欖,苦澀的青果,說什么對苦和甜,人和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苦和甜是會變的,他是多么奇怪的一個人啊!
我長久地哭泣著。為他,也為我自己。他說過,咸的淚水不會變成甜的。可是橄欖為什么不是生來就甜呢?也許那樣的話,大人和小姑娘們都會喜歡它了,......我要哭,也為橄欖。......
我徘徊在這一片密集的橄欖林中,尋覓著那枝頭也許會僥幸留下的小小的青果。仿佛要找到自己的過去。后來的這些年中,命運像對待他一樣,也無情地把我拋出了西湖那溫暖的搖籃。我當然是沒有再考上什么最好的“重點大學”,而是像他一樣,毅然別家而去,遠走天涯。在那漫長的艱苦歲月中,我常常想起他來,想起他的發白的拉鏈衫,也想到那顆橄欖。
有時我覺得:他是從我的生活中永遠的消逝了。可是不知什么時候,他像亮晶晶的小溪流一般,從千折百回的山巖里轉出來,在我面前倏地一閃,又歡歡樂樂地奔向密密的叢林里去了。那時候我才體會到,一個似乎很平常的人說的一句似乎很平常的話,常常會對一個人的一生發生不平常的影響,它留在我記憶倉庫的一角里多年,而說不上什么時候,當你也面臨一種相同的處境的時候,你才會真正理解它。盡管你也許根本想不出這句話來自哪里,也記不起那個陌生人是誰。......
然而,我還是渴望著能夠找到他。我幻幻想想著他現在已是一個出色的導演,帶著臺最轟動的戲,從新疆來到北京的舞臺上。我坐在觀眾席上看戲,看著看著就像孩子一樣哭起來。那時候他就會說:“哎喲,不姑娘,眼淚是咸的,橄欖是苦的,可眼淚不會變甜的呀!......”
也許就因為這神妙的、會由苦變甜的橄欖,我們才使自己止息了哀傷和哭泣,從那陰暗的小屋里走到了開闊的原野上;我們才度過了那些沒有太陽的日子,尋找著我們期待的光明。生活從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勇氣和信念帶給我們無窮的希望。他在十八年前就懂得了這一點,他是多么幸福啊。也許這本來是一個簡單的道理,只是還沒有很多人懂得或者愿意你他那樣去做。
我終于在一株瘦弱的橄欖樹下,揀到一顆尖尖的黃褐色的小果,它的皮已經變得很皺,要不了多久,它就會化為泥土,融進深厚的大地中去。它將不復存在,只留下一粒堅硬的橄欖核。然而,這又有什么呢?——
“冬天從這里奪去的,新春會交還給你。”
我多想再嘗嘗那苦滋滋、甜絲絲的生橄欖啊。
張抗抗經典散文 7
從天山下來,已是傍晚時分,陽光依然熾烈,亮得晃眼。從很遠的地方就望見了那一大片向日葵海洋,像是天邊撲騰著一群金色羽毛的大鳥。
車漸漸駛近,你喜歡你興奮,大家都想起了梵高,朋友說停車照相吧,這么美麗這么燦爛的向日葵,我們也該作一回向陽花兒了。
秘密就是在那一刻被突然揭開的。
太陽西下,陽光已在公路的西側停留了整整一個下午,它給了那一大片向日葵足夠的時間改換方向,如果向日葵確實有圍著太陽旋轉的天性,應該是完全來得及付諸行動的。
然而,那一大片向日葵花,卻依然無動于衷,紋絲不動,固執地頷首朝東,只將一圈圈綠色的蒂盤對著西斜的太陽。它的姿勢同上午相比,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它甚至沒有一丁點兒想要跟著陽光旋轉的那種意思,一株株粗壯的葵下筆挺地佇立著,用那個沉甸甸的花盤后腦勺,拒絕了陽光的親吻。
夕陽逼近,金黃色的花瓣背面被陽光照得通體透亮,發出純金般的光澤。像是無數面迎風招展的小黃旗,將那整片向日葵地的上空都輝映出一片升騰的金光。
它寧可迎著風,也不愿迎著陽光么?
呵,這是片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
你在那片向日葵林子里久久徘徊,你撫摸它絲絹般柔潤的花瓣,你搖晃它毛絨絨青綠色的枝干,你抑望枝頭上那飽滿的褐黃色果盤,你圍著它不停地轉圈,揉著眼一遍又一遍地望著太陽,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那眾所周知的向陽花兒,莫非竟是一個彌天大謊么?
究竟是天下的向日葵,根本從來就沒有圍著太陽旋轉的習性,還是這天山腳下的向日葵,忽然改變了它的遺傳基?
難道是土地貧瘠使得它心有余而力不足么?可它們一棵棵都健壯如樹。
也許是那些成熟的向日葵種籽太沉重了,它的花盤,也即腦子里裝了太多的東西,它們就不愿再盲從了么?可它們似乎還年輕,新鮮活潑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抖擻著,正輕輕松松地翹首顧盼,那么欣欣向榮,快快活活的樣子。它們背對著太陽的時候,仍是高傲地揚著腦袋,沒有絲毫諂媚的謙卑。
那么,它們一定是一些從異域引進的特殊品種,被天山的雪水滋養,變成了向日葵種群中的異類?可當你咀嚼那些并無異味的香噴噴的葵花籽,你還能區分它們么?
你無法向它訴說你的驚奇,你茫然你沉吟,你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你胡亂猜測:也許以往所見那些一株單立的向日葵,它需要竭力迎合陽光,來驅趕孤獨,權作它的伙伴或是信仰:那么若是一群向日葵呢?當它們形成了向日葵群體之時,便互相手拉著手,一齊勇敢地抬起頭來了。
它們是一個不再低頭的集體。當你再次凝視它們的時候,你發現那偌大一片向日葵林子的邊邊角角,竟然沒有一株,哪怕是一株瘦弱或是低矮的向日葵,悄悄地迎著陽光湊上臉去。它們始終保持這樣挺拔的站姿,一直到明天太陽再度升起,一直到它們的帽檐紛紛干枯飄落,一直到最后被鐮刀砍倒。
當它們的后腦勺終于沉重墜地,那是花盤里的種籽真正熟透的日子。
然而你卻不得不也背對著它們,在夕陽里重新上路。
天山腳下那一大片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就這樣逆著光亮,在你的影冊里留下了一株株直立而模糊的背影。
張抗抗散文《霧天目》 8
張抗抗散文《霧天目》
【作家簡介】張抗抗,當代女作家。浙江杭州人,1950年生。1963年考入杭州市一中,1969年中學畢業后到黑龍江國營農場勞動八年,當過農工、磚廠工人、通訊員、報道員、創作員等。1977年到黑龍江省藝術學校編劇班學習一年,1979年調到黑龍江作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1972年發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說《燈》,1975年出版了長篇小說《分界線》。反映黑龍江農場知識青年的生活。她還寫了中篇童話《翔兒和他的氫球》和散文集《橄欖》,出版了長篇小說《隱形伴侶》。作品中《夏》獲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淡淡的晨霧》獲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其中,《城市的標識》被選入小學教材。
霧天目
張抗抗
去西天目,是心里積存已久的一個念想。不是為觀光,是為了那些大樹。
幾十年里,只要說到樹,天目山就從父親的眼神里巍然升起,像一次驟然發生的地殼運動。稀疏的白發在那一刻變成了茂密的森林,落滿了雪。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壯觀的大樹。他一遍遍說。假如你沒去過天目山,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樹。
其實不全是為了樹。我知道。是為了一個人,一個已經逝去半個世紀的人。
幾十年來,若是提起他的名字,母親的眼神就會倏然暗淡下去,像被海潮淹沒的沙灘。她喃喃地說,我要和你一起去。
去西天目,就這樣變成一種夙愿和儀式,無論為了樹還是為了人。
只是,我沒有想到,登天目那一日,會遇上那樣一場彌天大霧。
冬盡了,山下的樹一天天竄芽泛青,漾出了些許春意。而眼前的天目山,已滿眼都是綠,那是一種墨汁般深潭樣的綠色,把所有草葉的嫩綠都覆蓋了。
車從盤山公路上掠過那個叫南庵的拐角時,我感覺到緊挨著我的母親,身子突然顫栗了一下。在牙齒輕微的磕碰聲中,我分明聽見了那一聲尖銳的槍響。
霧氣就在那會兒,悄悄地從四面彌漫上來。
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呼嘯而過,遠山近樹忽而望不見了。山中古老的'禪源寺,隱匿在蒼白的霧氣里。下車尋路,林間的青石板小徑如雨潑過,濕漉漉地膩滑,人懸浮在白茫茫的云層里,每一步都像要邁入萬丈深淵。
母親默默走在前面,像一個悠蕩的幽靈。白色的紗幕被她的腳步豁開一個缺口,影子穿過去,紗簾瞬間又閉合了。
在那深不可測的綠巷中,我隱約看見了一排排巨大的樹桿,昂然立于路旁,幾乎同我迎頭相撞。
它們竟是那樣地粗壯,每一棵都須幾人合圍,才能將它抱在懷里;它們竟是那樣地高大,濃密的云霧遮去了樹梢,樹尖伸到望不見天頂的空中去了;最令人驚嘆的是樹干之直,刀削般筆挺,像一根根氣度軒昂的羅馬石柱,支撐著綠屋的穹頂。褐色的樹皮一片片如鱷魚的鱗甲,已被千年的風霜錘磨成堅韌的巖石。
他究竟倒在哪一棵樹下了呢?鮮血從他年輕的胸膛里流淌下來的時候,他或許就靠在了那棵大樹的樹干上。他依托了大樹,所以他犧牲的那一刻仍像樹一樣站立。
那個無風無雨的春日,那些被父親無數次贊頌和崇仰的天目山大樹,就這樣從漫山飄忽的濃霧中,和那個叫賈起的故人一起,若隱若現地走來。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聽見他腳上沉重的鐵鏈,像伐木人銳利的鋸,一聲聲從森林盡頭傳來。
我不知道他在匆匆離去前,是否還有心情觀賞這些西天目的稀世大樹。57年前的樹葉早已零落成泥,但我清晰地看見他灼熱的目光仍在枝條上纏繞。還有他撫摸著樹桿留下的溫暖掌印,那手紋一寸寸已嵌入老樹的樹皮,與? 莫非他也生性愛樹,才舍棄了故鄉青島溫暖的海灘,將西天目作了自己永久的棲息地?
九里亭、七里亭、五里亭……幾十里山路,不是在走,是在仰望,始終是揚著臉,瞻仰那些永遠的樹。當那一排槍聲在冰冷的山谷里響起的時候,惟有這些樹,是沉默的目擊者。他年輕的生命終止在27歲那個年紀,大樹卻已千年。
母親仍然獨自走在前面,75歲的高齡,腳步依舊矯健有力。從上山那一刻起,她的雙目就被山巒霧氣染得濕潤。林深處不知名的鳥鳴啁啾,聲聲如歌,讓人想起遙遠的青春季節。一群女生歡笑著從禪源寺的臨時課堂上跑出來,手拉手圍著寺前的老銀杏樹,雄壯的抗日軍歌驚飛了樹上的小鳥……待她幾年后重回西天目,卻是被押解著,一步步踩著前頭他沉穩的腳印,直到今日,她一抬眼仍能看見他坦然的目光,如陽光下流淌的山澗小溪,從石縫里透出烏亮的光澤。
母親站住了,站在一棵巨大的柳杉樹下。樹身奇粗,3人合抱僅圍半圈。奇怪的是那樹皮已被剝得精光,露出枯澀的樹干,瘢痕累累,深藏的皺褶中寫滿滄桑。枝條上沒有一片綠葉,惟有軀干依然屹立,像一尊古老的石像。
在我的驚嘆中,母親輕聲說,這就是真正的大樹王。但它死了。是被游人剝樹皮做藥,活活弄死的。50多年前,我曾見過它活著的樣子,樹冠就像一把巨大的傘,整個開山老殿都被它遮住了。
霧越發地濃了,下山的路還長。霧氣如雨,洇濕了母親的頭發。我挽起她走,身前身后都是大樹黑黝黝的剪影。父親說,近年來他們已是第3次到西天目了,但沒有人知道那個57年前被槍殺的革命者,究竟葬在哪里。
我說,你找不到他,因為他已經變成了一棵樹。
世事變遷,惟有西天目的森林,是永遠的。為著他們那一代人關于自由平等的理想,半個世紀之后我們依舊對他深懷敬意。然而,無數生命和太多的鮮血,使理想的代價變得過于昂貴,飄渺的霧中我們甚至看不見理想的內容。撫摸著西天目的老樹,我想也許只有這些大樹,才真正擁有了自由的空氣和豐沛的雨霧。
我們走在霧里,我們朝大霧彌天的南庵方向走。我的汗已變成了蒸騰的霧,將我自己團團籠罩。那是一個霧日,在西天目,我穿行在那種被稱為歷史迷霧的情景中,真實變得越發令人疑惑。人說東西天目兩峰之巔,各有一池,池水清冽,冬夏不涸,頗似雙目仰望蒼穹,故得名“天目山”。我不能也不敢去山巔了,我想象那清澈的池水,像是他不瞑的雙目在詰問蒼穹。
若是以那池水洗眼濯足,會有人“開天目”么?
山林寂靜,水氣迷茫。霧中影影綽綽的大樹無言,沒有回聲。
張抗抗散文《天山向日葵》 9
張抗抗
從天山下來,已是傍晚時分,陽光依然熾烈,亮得顯眼。從很遠的地方就望見了那一大片向日葵海洋,像是天邊撲騰著一群金色羽毛的大鳥。
車漸漸駛近,你喜歡你興奮,大家都想起了梵高,朋友說停車照相吧,這么美麗這么燦爛的向日葵,我們也該作一回向陽花兒了。秘密就是在那一刻被突然揭開的。
太陽西下,陽光已在公路的西側停留了整整一個下午,它給了那一大片向日葵足夠的時間改換方向,如果向日葵確實有圍著太陽旋轉的天性,應該是完全來得及付諸行動的。然而,那一大片向日葵花,卻依然無動于衷,紋絲不動,固執地頷首朝東,只將那一圈圈綠色的蒂盤對著西斜的太陽。它的姿勢同上午相比,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它甚至沒有一丁點兒想要跟著陽光旋轉的那種意思,一株株粗壯的葵干筆挺地佇立著,用那個沉甸甸的花盤后腦勺,拒絕了陽光的親吻。
夕陽逼近,金黃色的花瓣背面被陽光照得通體透亮,發出純金般的光澤。像是無數面迎風招展的小黃旗,將那整片向日葵地的上空都輝映出一片升騰的金光。它寧可迎著風,也不愿迎著陽光么?
呵,這是片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
你在那片向日葵林子里久久徘徊,你撫摸它絲絹般柔潤的花瓣,你搖晃它毛絨絨青綠色的枝干,你仰望枝頭上那飽滿的褐黃色果盤,你圍著它不停地轉圈,揉著眼一遍又一遍地望著太陽,生怕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那眾所周知的向陽花兒,莫非竟是一個彌天大謊么?
究竟是天下的向日葵,根本從來就沒有圍著太陽旋轉的習性,還是這天山腳下的向日葵,忽然改變了它的遺傳基?
難道是土地貧瘠使得它心有余而力不足么?可它們一棵棵都健壯如樹。
也許是那些成熟的向日葵種籽太沉重了,它的花盤,也即腦子里裝了太多的東西,它們就不愿再盲從了么?可它們似乎還年輕,新鮮活潑的花瓣一朵朵一片片抖擻著,正輕輕松松地翹首顧盼,那么欣欣向榮,快快活活的樣子。它們背對著太陽的時候,仍是高傲地揚著腦袋,沒有絲毫諂媚的謙卑。
那么,它們一定是一些從異域引進的。特殊品種,被天山的雪水滋養,變成了向日葵種群中的異類?可當你咀嚼那些并無異味的香噴噴的葵花籽,你還能區分它們么?
于是你胡亂猜測:也許以往所見那些一株單立的向日葵,它需要竭力迎合陽光,來驅趕孤獨,權作它的伙伴或是信仰;那么若是一群向日葵呢?當它們形成了向日葵群體之時,便互相手拉著手,一齊勇敢地抬起頭來了。
它們是一個不再低頭的集體。當你再次凝視它們的時候,你發現那偌大一片向日葵林子的邊邊角角,竟然沒有一株,哪怕是一株瘦弱或是低矮的向日葵,悄悄地迎著陽光湊上臉去。它們始終保持這樣挺拔的站姿,一直到明天太陽再度升起,一直到它們的帽檐紛紛干枯飄落,一直到最后被鐮刀砍倒。
當它們的后腦勺終于沉重墜地,那是花盤里的種籽真正熟透的日子。
然而你卻不得不也背對著它們,在夕陽里重新上路。
天山腳下那一大片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就這樣逆著光亮,在你的影冊里留下了一株株直立而模糊的背影。
賞析
本文開頭交待了事件發生的時間和空間,引出文章敘、議的主體——天山向日葵。作者在停車照相的那一時刻發現天山向日葵不跟隨陽光旋轉,并進行了推測,認為天山向日葵特殊的原因一是陽光的亮度和吸引力不夠;二是土地貧瘠;三是種籽太沉重;四是異域的特殊品種;五是形成了群體。作者認為是最后一種最準確,因為形成群體后,就不再需要竭力迎合陽光來驅趕孤獨。文章中反復運用了設問,表現作者對天山向日葵的“秘密”——“不跟隨陽光旋轉”的個性,作了認真的思考。文章啟示人們:盲目和簡單化將使人遠離真實和真理;天山向日葵的個性象征特立獨行的可貴品格。全文首尾照應,夾敘夾議,有開有閹,線索清晰,中心突出,充分體現了散文“形散神聚”的寫作特點。
張抗抗散文《鸚鵡流浪漢》 10
張抗抗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室內的暖氣燒得很熱,我開了陽臺的門透氣。過了一會兒,我想去把門關上。就在我把門往回帶的那會兒,我的手碰到了一個軟沓沓的東西,把我嚇了一大跳。那東西黑乎乎涼颼颼的,就蹲在外面的窗臺上,不停地顫抖。看仔細了,卻是一只小鳥,好像是凍僵了的樣子。牡壯膽伸出手一把抓住它,它溫順乖巧地絕無反抗之意。
用掌托著,舉在燈下,才看清是一只綠頸黃翅的虎皮鸚鵡,身子小小的。,半死不活地耷拉著腦袋,微微有一絲氣息。兩只腳爪,一個只剩下兩枚腳趾,另一個,一枚爪子也沒有,只留一坨光禿禿的腳掌,立在桌上,站都站不穩。
不知它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在這樣一個北風呼嘯的黑夜里,它必是已經精疲力竭了,為著尋找一個溫暖的棲息地。它居然能在黑暗中用最后一點氣力,奔向一個透出熱氣的門縫,可見它是一只生存力頑強的鸚鵡。假如我沒有在入睡前發現它,天亮時也許它已變成一只鸚鵡的“標本”了。
當然,義不容辭,我承擔起動物保護協會的職責。急忙找出一只買雞蛋用的折疊式鐵絲筐,暫且充當鳥籠。小心地放它進去。家里有現成的小米和酒盅,再擺上一杯清水。它睜了眼,似乎慢慢暖和過來。遲遲疑疑地愣了一會兒,竟然就掙扎著抬起脖子來吃米。猶豫著吃下去一粒,然后啄得飛快,一下一下地再也不停。盅里的小米像散金一般飛濺,一會兒便空了,又添滿,卻很快地淺下去。
這小家伙實在是餓壞了。怎么餓成了這個吃相,像個餓死鬼,我說。
陽臺沒有封閉,只好先把“鳥籠子”掛在廚房里。墊上接鳥糞的紙板,拴上仿樹枝的竹筷,系好米盅和水杯,為收留這位氣息奄奄的入侵者,很忙活了一陣。既是撿來的鳥,不養白不養。
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被它喳喳的叫聲吵醒。起來看它,一夜之間,竟然“鳥”槍換“炮”,在籠子里上躥下跳的,很是歡實。米盅早已空空見底,水杯也碰翻一傭。
它竭力想要蹦到那根橫著的筷子上去,無奈腳無利爪,籠壁攀緣無著,三番五次地跌下來,仍然是鍥而不舍。如此折騰多時,終于瞅準一個空子連爬帶跳地登上了那根橫桿,搖搖晃晃地站住了,很風光地高揚起綠葉般的小腦袋四下觀望,一派軒昂氣度。
又喂它米和水。它撲過來,吃得貪婪而瘋狂,猶如風卷殘云,頃刻間一掃而光。
如此持續地大吃大喝了,幾日,它變得身子渾圓,羽毛锃亮。常用那兩根腳趾,金雞獨立,牢牢地攀在筷子上,走鋼絲一般小眼睛警覺而銳利地洞察四方。叫聲一日比一日地高亢嘹亮,然音律音調全無,一片聒噪之聲而已,它卻自我感覺極佳,傲慢得像只老鷹。
吃也容忍了,叫也容忍了。想著外面世界的無奈,只希望它從此在我的籠子里安分守己。
卻不,它明顯地煩躁不安,幾乎一刻不停地在籠子里跳上跳下,尖尖的小嘴急促而猛烈地啄著籠邊的鋼絲以及籠子里一切可以啄出響聲的東西,試圖訴說它某種未竟的愿望。胸脯上白色的細絨毛,一片片飄落下來,在空氣里浮蕩著,如同一份份難以闡釋的宣言或是傳單。有時它就在籠子里長時間地兜著圈圈,像是一只失控的鐘表。
我說,它一定是要下蛋了。母雞要抱窩時就是這個樣子。
丈夫發笑說,你還不知道它中男是女呢,就下蛋?依我看,它是需要個伴兒。這很容易理解對吧?
然而未等我們去花鳥市場為它尋覓配偶并買一只真正的籠子,了,風云突變。
那一天陽光燦爛,是個難得暖和的冬日。它在廚房里尖聲怪叫,鬧得不亦樂乎。
丈夫被它吵得坐不住,說一定是想曬曬太陽了,它本來就是天上樹上的東西。
就把籠子掛在陽臺的鉤子上。陽光灑在它翠綠的羽毛上,它昂起小腦袋仰望著藍天,忽然停止了連日不斷的哀鳴,變得非常非常安靜,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溫柔的光澤。
如果那時我能敏感到,在它這短暫的寧靜中,實際上正醞釀著一個蓄謀已久的越獄計劃;一個天賜的逃跑機會正在臨近——我會加固那只籠子嗎?我不知道。
那天。就在中午時分,我偶然走近陽臺,一抬頭,發現它已撞開了籠子頂端的蓋板,身子懸在籠子的出口,正掙扎著想從籠子里拱出來。我叫一聲不好,忙拉開門沖到陽臺上去——卻已晚了一步。就在我接近籠子的那一刻,它猛地鉆出了籠子,拼命地扇動著翅膀,嘟的一聲,像粒子彈似的,往天空射去。
它走得義無反顧,連頭也不回,頃刻間就沒了影兒。
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對它喊一聲: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嗎?這種偶爾暖和的日子其實并不是春天。冬季還沒有過去,你會凍死在外面的啊……只剩下那只空蕩蕩的鐵籠子,在鉤子上晃來晃去。
我們曾經擁有過半個月之久的虎皮鸚鵡,就這樣,來了,又走了。帶著它傷殘的腳爪,和它一次又上次的逃跑的經驗,重又返回了它的流浪生涯。
人說鸚鵡實際上一輩子都在不斷地設法逃走。即使有伴,它們也仍然會放棄小窩,一前一后地倉皇出逃,開始一種渺茫的尋找。它們在風霜雨雪中被擊敗被摧殘,卻仍然固守著無望的期待。有時,它們其實只不過是從一只籠子逃向了另一只籠子而已。但對于自由的冀盼,使得它們永遠生活在背叛之中。既背叛籠子。也背叛藍天。
都以為鸚鵡是一種已被馴養的家鳥,慣性思維使我們走人誤區。然而世上還有一種不會學音卻一心只想掙脫羈絆的鸚鵡。可惜我是在鸚鵡逃離之后,才懂得鸚鵡的執迷。
廢棄的籠子在風中搖晃著。我不知它如今在哪里?也許它早已被凍死在野外了。
但重要的是,它寧可被凍死,也不愿囚于一室一檐之下。于是,尋找和回歸自然,就成為它一生中不斷重復的主題。
天目攬勝散文 11
天目攬勝散文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樣的氣勢和和境界總是倍兒吸引人的。此番游天目山,當我站岔路口――由此登仙人頂,那個指示牌前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就選擇了登頂。同行還有三人,二個年輕女士,一個是早過花甲之年的劉老師。
仙人頂,又稱金仙頂、天柱峰,是西天目山最高峰,海拔1506米。看介紹,登頂遠眺,時而云霧茫茫,銀濤滾袞,如置身大海之上;時而云消霧散,山麓、田垅、房屋、河流、道路歷歷在目,恍如桃源勝景。晴空萬里之時,目力所及,錢江如帶,西湖如鏡,秀麗黃山也隱隱可見。頂上還有天池、天柱峰等景觀。
沿著濃蔭遮日的小徑緩緩上行,一路溪水叮咚,一路鳥鳴灌耳。置身于大自然的懷抱中,感覺又詩意又愜意。但這樣的感覺沒持續多久,在轉過一個山道時,天目山就默默展露出它的猙獰。原先規則可以隨意漫步的石階不見了,上山的道路由石階變成了石塊,許多地方可謂是犬牙交錯,每一腳踩上去都得事先看準了落腳點。山道也是越見陡峭,上行不多幾步就得大口喘氣。
山上很靜,偶爾傳來幾聲布谷的鳴叫,路邊的杜鵑和不知名的野花開得甚是熱鬧,但力不從心的我已無觀賞的精氣神了。看看時間,已經在山道上跋涉了40分鐘了。身陷在密密的濃蔭中,翹首不見山頂,望前方,狹窄的'山道蜿蜒而上,還是默默無盡頭,讓筋疲力盡的我看不到希望。看身邊,二位年青女士也是大口喘氣。到是年過花甲的劉老師依然是興致勃勃精神抖擻,走在頭里,還不時回過頭來給我們打氣。
終于抵達了羅盤松景點,登頂大約還有一半的距離。在羅盤松邊坐下喘喘氣。只見虬勁的松樹在懸崖邊沖天而立,挺拔粗壯,氣勢非凡。聽人說,樹有多高根就有多長,只見平臺上盤根錯節裸露著蒼勁的樹根。根深才能葉茂,就是這些默默的樹根支撐起羅盤松那傲世獨立的身姿。同理,支撐起一個人也需要內涵和根基,“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個人的氣質和素養也應該如羅盤松那般是自然天生的流露,毫無做作和矯柔之味。
稍事修整,又開始了艱難的跋涉。山道越見蜿蜒也更見陡峭,每前行一步都需要做一次深呼吸。心底萌生退卻之意。看到前邊仍然執著的劉老師,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篇電視散文,藏民轉山。面對海拔6500多米的岡底斯山主峰,藏民在冰天雪地中三步一叩拜,堅韌地向山頂前行。支持他們的就是一種信念,一種對神山的堅定的信仰。他們用身體丈量著雪山,也丈量著他們的靈魂。和他們相比,我眼前的仙人頂就可謂微不足道了。
終于登頂了。由于天氣的原因,能見度很差,只見云霧茫茫。錢江如帶,西湖如鏡,云蒸霞蔚的美景影蹤全無。但我沒有后悔,重要的是我戰勝了自己,我憑意志和毅力登上了天目極頂。人不是每一次都能戰勝自己的。在仙人頂迎風佇立,我體味到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那種氣勢和意境。于我已經滿足了。
張抗抗散文《德清外婆家 》 12
張抗抗散文《德清外婆家 》
外婆早已不在了,但還是常回德清去。德清的洛舍鎮,是母親的故鄉。
在我離開江南去了北方后,母親的故鄉至今時時在我的夢里浮現。那金色的油菜花和紫色的蠶豆花,還有冒著熱氣的肉餡糕……輪船突突地穿過高高的石拱橋,水浪花拍打著岸邊的泥土,一個碼頭又一個碼頭,回故鄉的路如此漫長。
近年來再回德清,那種50年代運河里的夜航船早沒有了,就連60年代的小火輪也不見了。先是聽說縣城通了公路,后來,汽車路通到了東衡里。曾有一次,是坐船到東衡里,再坐汽車回杭州的,看得見鎮子東頭正修筑的路基。親戚們都說快了快了,你下次再來,從杭州一口氣就到洛舍了。
果然,下一次,從杭州到洛舍,上了公路,一個多小時,真的不敢相信這么快就到了。猶如一只飛船,從河港的水面上刷地飛過去。就好像一道道河上的那一座座石橋,全都轉過身連成了路。若不是街上鎮里的熟面孔,差一點就懷疑自己是到了另一個地方呢。
這些年去洛舍,多一半是為了給外婆掃墓,或是陪母親探望老家的親友。二十多年以前外婆還活著的時候,我和媽媽幾乎年年春節都要去洛舍過年。鎮子里的親友,都說是看著我長大的,這么多年不見仍是親熱,這一家那一家走走,喝一碗洛舍特有的烘青豆茶,余香久久不散:洛舍的飯菜是媽媽的最愛,南平、延平舅舅和愛群、小怡舅媽,每次都會燒出一桌美味的飯食,讓我們大快朵頤。清蒸甲魚、油爆河蝦、紅燒鱔段、千張包子、糯米肉丸,還是走遍中國也難吃到的清湯魚圓,令我即便回到北方嘴里仍留有鮮味。那一年春天,延平舅舅給我燒過一次豌豆咸肉菜飯,直到今天還是念念不忘。許多年過去了,如今洛舍的長街上商店林立,建起了一幢幢商品樓房,昔日寧靜的小鎮一片商業氣氛,明顯地熱鬧了許多。南平和延平舅舅各自都開了一家小商店,生活也比以前好了許多。最難忘的是洛舍的文化站,街過上一幢不起眼的小樓,卻擁有電影院、娛樂室和藏書幾千冊的圖書館。站長孫則民先生,早年在杭州大學任職,57年打成右派,顛沛流離歷盡坎坷,70年代末年平反后回到洛舍擔任文化站長,對鄉鎮的文化建設有一整套完整的構想。在得到鎮委的支持后,多方籌集資金,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和精力都投身于文化站的建設。早在80年代中期,孫則民先生就是一個文化市場的先覺者,立足于群眾性的文化娛樂活動,自我滾動自我發展,資金得到良性循環,由生存而拓展,營造出健康的社區文化氛圍。在孫先生多年持之以恒的苦心經營下,洛舍文化站終
有一年春天,我從北京回杭州開會,“五一”期間,相約杭一中的同班老同學燕君和李梅,專程去陸家灣看望當年插隊時的村書記陸呆大。(1969年春天,我曾在陸家灣下鄉三個月,后來離開那里了北大荒。)陸呆大年輕時就是一個專心“促生產”的實干家,在他的領導下,陸家灣大隊在六、七十年代就早早集體致富,每戶的平均收在全縣都遙遙領先。我離開德清后,他從村書記提升為德清縣主管農業的副縣長,為人正派耿直。80年代末他從縣政協書記的位置退下來后,回到陸家灣,在村邊的水塘搞起了家庭養殖業,身板硬朗、精神癯爍。我們從杭州去看他,他早已提前把親自養殖的魚蝦雞鴨挑出來捉住殺了燒好,真心誠意地招待我們大吃一頓。那天中午他喝了一點酒,說起社會上的腐敗現象,神情黯然十分痛心。如今一晃又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真的好想念他。陸家灣依然山清水秀,當年的石板小道都改成了寬闊的汽車路,許多家都通了電話,村民安居樂業怡然自得。回洛舍鎮的。路下,經過煙波浩淼、水色蒼茫的“洛舍漾”,遠遠地望見淺淡的湖中央齊整的魚寮、白色的網箱浮標和悠悠的打魚船,不覺心蕩神怡。洛舍漾湖面開闊,水色清柔,近處高高的堤岸邊是青青的桑樹地,遠處視線可達無垠的天際,恬淡的水波中傳遞著一種江南水鄉的神秘,水天一色的遼闊卻分明又是大家氣派。所以洛舍漾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方。想起當年插隊的時候,從鎮上搭村民的小船的小船回陸家灣,錯上了一條洛舍漾“彼岸”吳興縣的小船,船上的農民一路上跟我們三個杭州女生調侃,非要我們嫁到他們那個村子去給他們的兒子當老婆,弄得我們又羞又惱,上了岸趕緊落荒而逃,如今已記不得最后是怎么回到陸家灣的……
德清歷史上就是富庶之地、江南的魚米之鄉,風調雨順自然條件得天獨厚。近年? 洛舍的前鄉黨委書記潘月山,曾親自到北京我家登門拜房,希望我對故鄉多加關注。他調離洛舍之前,又親自陪同新任的洛舍鎮黨委書記陳佐平先生,再次到我家探望,把這一層“親戚”關系交到下任父母官手里,可見潘書記對洛舍的這份感情與責任。那一年,我曾應潘書記之邀,專程回洛舍“探親”產并參觀了鄉鎮企業。木業集團和鋼琴廠廠區優美的環境,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其實在那之前,我早已知道洛舍鋼琴廠艱難的創業史,還曾為“伯牙”牌鋼琴寫過一篇名為“高山流水聽鄉音”的文章。近年來鋼琴廠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一度陷入困境,期間幾易其名頑強拼搏。我回京后曾為其多方尋找合作伙伴,可惜終是未果,內心一直歉疚。
那一次離開洛舍后,順道去了德清的新縣城武康,我驚訝地發現,德清變成了一座漂亮而明亮的現代化新城。至今還記得那所教學設施一流的德清高級中學,優質的綠茵場、嶄新的教學樓,與省城最好的中學相比也毫不遜色。還有寬闊整齊的街道、設備優良的德清縣電視臺、服務設施一應俱全的賓館、可一覽全城風光的銀行高樓項層……那以經完全不是我童年記憶中古老而陳舊的德清城了。我知道為重建這座新城,需要籌措并投入巨額資金,而如此巨大的投資已成為德清人的重負。又是幾年過去了,求知德清的二度創業是否順利。但愿這筆用于建設的債務壓力,能轉化為德清經濟發展的巨大動力。
一次一次、一年一年,每次“探親”都目睹了故鄉的變化。就像親眼看著一匾壯實的春蠶,一層一層地蛻去陳舊的皮殼,一點一點地長大。然后結繭吐絲,一針針一梭梭織出一幅幅華美的錦緞,在杭嘉湖平面上如水巷閃爍飄逸、如彩虹抖擻飛翔。雖然,幼時記憶中洛舍鎮上那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臨水架柱的老屋以及帶有窄窄廊棚的“南海”小街、還有土地廟、鎮子西頭那座古老的石梁大石橋,都已隨歲月的流逝而逐日消失。令我每次洛舍,總有一種難言的酸澀與遺憾,在心頭徘徊不去。曾經在心里暗暗希望著洛舍的老鎮老街老宅,也能像南潯、西塘那樣的江南古鎮被妥善保存,成為頗負盛名的旅游之地。但我知道,那已?
算起來,外婆過世已經23年了。但外婆的靈魂依然飄蕩在德清這片土地上空,守望著洛舍漾的青山綠水。外婆不在了,但母親的故鄉德清依舊讓我牽掛。沒有外婆的德清,它仍然是、永遠是我的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