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耕時代,二十年一代人,工業時代,三十年一代人,但多數時候不這么劃分。餓過肚子沒餓過肚子,隔代;聽鄧麗君聽劉德華,隔代;看書刷屏,隔代。
餓過肚子與沒餓過肚子之別,于飯后的碗碟上,顯而易見,一個干凈,一個殘剩。自小唱語錄歌者,都喜歡聽鄧麗君,一旦開放,多少年構建起來的文藝審美,即被沖得稀里嘩啦。候車時刷屏,皆習以為常,若手把一冊,遭乜斜側目。隔代者,著過時衣衫,梳落伍發辮。頭頂發漸稀,理發師建議改發飾,多聊了幾句,她說她老公也這般形象設計,方平頭,長鬢角,小胡子,一問年紀,也將青春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者。我又問,可否將我間白的胡子焗一下,其喃道:“收你多少錢合適?”我說“按頭收”,轉而告知“染料味道全吸到鼻子里了,不好”,倒也是。
如同人的離開,成熟只在突然之間。因一事恍然大悟,因一語醍醐灌頂。變老也是,瞥見兩鬢霜染的第一根衰毛時,發現老眼昏花的第一目重影時,黯然神傷,喟然嘆息。有的人終日爭吵,一覺醒來仍在身邊,有的人客客氣氣,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你有才高八斗的才華,也有玩世不恭的死穴,你有無人企及的紅顏,也有任性不羈的糾纏。太美好的承諾,多因太年輕,任何離開,并非突然的決定,期待太久,雖說得來,多半已非當初想要的模樣。時間偷走初衷,余下者唯有苦衷。樹葉泛黃,人心慢冷,緩緩到結局,還是挺突然。你愛的人還在,理智告你不能走,可還是走了,這一走,你們都就成熟了。有些事明知是錯,也要堅持,不太甘心;有些人明知存情,卻是放棄,因無結局。走了的人,永遠不再回來,縱使回來,今非昔比。世間哪有在同一人同一事上,第二次的湊巧,第二次的機緣,正因如此,也就有了且行且珍惜一說。在戀失戀,也隔代。
《老殘游記序》云:“《離騷》為屈大夫之哭泣,《莊子》為蒙叟之哭泣,《史記》為太史公之哭泣,《草堂詩集》為杜工部之哭泣;李后主以詞哭,八大山人以畫哭;王實甫寄哭泣于《西廂》,曹雪芹寄哭泣于《紅樓夢》。”孩子病一次,長一次,男人哭泣一場,成熟一場。心清一切明,心濁一切暗,心癡一切迷,心悟一切禪,哭后的平靜,異常寂寥,曾經高岸裂為谷,曾經深谷反為陵,此即隔代。雖曰父子,羲之獻之,年齡隔代時代不隔,傅山傅眉,年齡隔代時代也隔。生理年齡之成熟,漸變,心理年齡之成熟,忽變。留發剪辮,隔代,私塾學堂,隔代,此隔不由人,未必青史盡成灰;結婚離婚,隔代,就業失業,隔代,此隔因在己,問君能有幾多愁。
染蒼染黃,情隨事遷,一個人有段美好回憶存放,如一座城有條潺湲凈河淌過,皆美好之事。回憶內容,無非隔代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