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好吃,什么都吃,不能吃的也在吃:醋可吃,有一種嫉妒便叫吃醋;香也可吃,男女受歡迎叫吃香;受人飛起一腳,不可吃吧,卻也叫吃打;虧,不好吃吧,偏偏說吃虧是福,吃虧不敢聲張叫啞巴吃黃連;花積蓄叫吃老本,混得好叫吃得開,獨樂樂叫吃獨食,辦事無能叫白吃干飯,男人靠女人叫吃軟飯,下定決心叫王八吃秤砣,不聽勸告叫軟硬不吃——不吃你那一套。讀書學習,貌似不再以吃為事,可還是得吃,學習叫吃墨水,讀書叫**神食糧。
經筵據說起自宋朝,這個是不對的,漢唐便開始了。皇帝腹內空空,腹無詩書不自華,皇帝與大臣,便請海內宿儒碩學,過來講學傳經,只是未考,漢唐那會兒它叫什么;到了宋朝,名稱始定,叫經筵。經筵確是蠻好的:“經筵一日不廢,則圣學圣德加一日之進;一月不廢,則圣學圣德加一月之進。蓋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屬,則自然強敏。經筵講學,正人主開廣心思,聳勵精神之所也。”
也不知宋朝經筵,前面加沒加個吃字,到了明朝,開始叫吃經筵了。經筵如何吃?明朝經筵不叫吃墨水,叫吃油水;或者說,既吃墨水,又吃油水;又或者說,吃墨水是名,吃油水是實。明朝經筵據說是張居正的提案。張老師一生榮耀,先是做了帝王師,后來做了改革家。只是,張老師成也帝王師,敗也帝王師,成也改革家,敗也改革家。
做帝王師,是每個大儒的第一夢想。想的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若是賣不出,便發牢騷,做罵世文,牢騷與罵世,多半源自不能搞合作,不是他不去合作,而是人家不跟其合作,他就發起不合作運動,賺個面子。張居正是里子面子,都賺了。朱翊鈞系開襠褲,便開始算工齡了,十歲當的皇帝。張老師給朱伢子當帝王師,自編了一本教材《帝鑒圖略》。這本教材,有圖有文,圖文并茂。
張老師教朱伢子,還不叫經筵吧,叫啟蒙。啟蒙啊,是大咖們最喜歡的。我們五六十歲了,大咖寫個文章,還叫給我們啟蒙呢,大師真大,余眼一掃,天下都是幼兒園,只有他是大博導。當年的大咖謙虛些,叫經筵。明朝大師開經筵,好像農村馬路搞集市,是逢日子的,每月三次,定在初二、十二、二十二。勛臣為主管,內閣副主管,尚書為顧問,翰林院與國子監大咖為主講,給事中與御史任司儀。皇帝本來是學生,不坐課桌上,坐主席臺;坐課桌上的,是文武百官。
一個問題是,大家考過科舉,十年寒窗,吃過蠻多苦,死讀書,讀死書,沒誰還愿意來受這份罪。叫文武百官去旅游考察,大家立馬去了;叫內外臣工去飯局酒局,大家立馬去了;叫大官小吏去課堂聽課,人人愁眉苦臉,個個垂頭喪氣。
你想不到的是,明朝官員上課勁頭是蠻足的,逢有經筵,大家都開心。倒不是可以白天打瞌睡了,也不是八小時不用工作了,而是可以吃經筵了。可以吃經筵,那就嚴寒酷暑,風雨無阻。大家頂風冒雪,大清早的,便往課堂趕。某日,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展書官楊士聰起了大早,趕往文華殿,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一路上,都是去吃經筵的。他覺得好生奇怪,這些人,莫非都想爭當學者型官員了?“經筵屆期,諸臣候于文華門外,大雪不止。”大家等了很久,等到午時三刻,傳出來的通知是:今日“戈多”不來了。下次來。
下次來,那這次呢?這次大家吃經筵。如何吃?朝廷廚師班,殺了百頭羊,宰了千頭豬,采購了成千桌海鮮,炒了上萬盤山珍,美酒佳釀,齊齊上桌,書不用讀,酒大可喝。“經筵進講,不過老生常談,何如將此宴便賜諸人,豈不省事。”經筵者,不用讀書,只是吃肉。“怪得雪中如此早來,原來今日該吃經筵。”
當年,飯局酒局難得有,能敞開肚皮山吃海喝的,便是這個經筵。大明這個經筵,殺豬宰羊且為樂,一時吃不完,可以帶著走。吃經筵的每個文官武官,都帶著隨從,拿了飯盒籃子,帶肉回家,帶酒回家。大家參加經筵積極性那么高,原來是經筵經筵,經是筵,筵是經,四書五經,化作好酒好菜。